林维的死让林家陷入巨大的悲伤。
林仕延更是悲痛欲绝,这是他唯一的兄长,突然死于非命,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。林维一生清廉,在律师行业叱咤风云二十余年,为人豁达坦诚,备受尊敬,他名下的律师事务所享誉江南,很多北京上海那边的大官司,都会过来找他。虽然做律师有时候难免得罪人,但还不至于到跟人结仇的地步,可是莫名其妙地就被人捅死在街头,不是有仇是什么?
林维是在从离城回桐城的途中被人捅死在墨河大桥上的,身中十几刀,送到医院时,血都快流干了。林仕延第一个赶到医院,当时林维还有意识,似乎睁开了眼睛,认出了林仕延,拽住他的衣袖,口里含糊不清地念着:“小……小宝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头一歪,倒在了林仕延的怀里。
在警察局,林仕延录的口供也只有这些。警察问:“你说死者临终前,说‘小宝’,什么意思?”
“这应该是问你们哪,你们是警察吧?”杜长风当时也在旁边,很冒火地插了句。
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次日下午,杜长风决定先回公寓洗个澡补补瞌睡再说。一觉醒来,已经是下午三点。林希打来电话,要他晚上回家一趟,商量伯伯的后事。还说警方抓到了凶手,已经押送至派出所了。
“这么快?”杜长风骇然。
“当然,伯伯是名律师,警方很重视。”林希说。
晚上杜长风开车回到紫藤路,他是极少回父亲的家的,更不用说回家住。林仕延为此老说他没把父母放在眼里,其实不是的,家里有太多心碎的过往,每一个角落都有年少时和林然嬉戏的记忆,他害怕面对。林希婚后没有单独住,仍然跟父母住在一起。除了在国外旅游的刘燕,林家的人基本上都聚在了一起。林维的妻子冯湘屏几次哭得昏死过去,女儿菲菲在加拿大读书,目前还不知道父亲去世的噩耗。杜长风在家里住不惯,次日早上又回了自己的公寓。
上了楼,刚好就碰见舒曼掏钥匙开门。他心底莫名有些激动,居然很大方地跟她打招呼:“下课了,舒老师。”
舒曼吓了一跳,回过头来:“你想吓死我?”
他走到她的跟前,目光灼灼地瞅着她:“我有这么可怕吗?”说着撑着门框,身子微微倾斜,笑嘻嘻地说,“舒老师,我们既然是邻居,就应该处理好邻里关系,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搞得这么僵多不好。”
她冷着脸不说话,他又道:“你的身体怎么样,去做检查没有?”
他还好意思问!那晚把她气得旧病复发,如果不是及时送到医院观察一夜,恐怕就没命了。不过他还算想得周到,没有把她送到仁爱医院,而是送到了离城人民医院,可是又不愿自己露面,要韦明伦给她办的入院手续。韦明伦一个电话打给舒隶,舒隶当即赶到医院,治疗得当,已无大碍。出院后韦明伦安排她休息几天再上课,她偏不,宁愿到学校给学生上课也不愿待在公寓,因为隔壁就住了个恶棍,她一点安全感都没有。
这会儿他居然还问她的身体状况,她没好气地回了句:“放心,我不会死在你公寓的。”
杜长风因为伯伯遇害,心情也不大好,一下就板起了脸:“舒曼,注意你的态度,弄清自己是什么身份,得罪我对你没有好处。”
这句话气坏了她,她浑身发抖,他明知道她是为那架琴留下,还故意摆出一副上帝的姿态,她咬了下嘴唇,莹润欲滴的唇上立即显出两个可爱的牙印,她一字一句地说:“杜先生,虽然我不知道你跟林然是什么关系,但如果你是为他来讨债,我的这条命随时都可以给你,我自认没有错,爱一个人有什么错,为什么有罪的人进了坟墓就可以得到饶恕,而活着的人却要承受一切。这样的生活我受够了,所有的人都对我冷眼以对,我没有了亲人,没有了朋友,我并不惧怕死亡,我只是惧怕如此孤独地活着。”
而后,她望着他。他亦望着她。
他一直望着她唇上的牙印渐渐消失,才恍然回了神似的,忽然有些心浮气躁,眼睛始终没法从她的唇上离开。最后,他叹了口气:“舒曼,其实我们是同病相怜,虽然我们的遭遇不一样,但我们的境遇是一样的,我也不惧怕死亡,我惧怕的是——我要一直这么孤独地活着,直到死去。面对爱着的人,抑或恨着的人,我完全无能为力,一点办法都没有,你体会过这种绝望吗?”
她诧异地看着他,似乎不大相信他还有爱着的人,他微笑:“怎么,你不相信我也有爱着的人?”
她心里的寒意又涌上来:他简直就是看透了她!
她有些发愣,说:“当爱着的人和恨着的人都进了坟墓,当然绝望。”
他反驳:“不,当爱着的人和恨着的人都活着时,才真的绝望!比如恨着的人是自己,你说绝不绝望?”他直直地看住她,神色恍惚迷离,“又不能弄死自己,因为爱着的人还活着,如果自己死了,就再也看不到她,永远隔在她的世界之外,你说绝不绝望?而最绝望的是,明明和她生活在一个世界,可是她不记得我、不懂我,甚至不知道我曾经的存在,你说绝不绝望?”
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幽暗,仿佛夜色下汹涌的海。
她只觉心口又隐隐地痛起来,他的目光让她心痛,这是为何?他实在是个太变幻莫测的人,她猜不出他到底意欲何为。如果想替林然讨债,完全可以一不做二不休地弄死她,那晚她发病,他不送她去医院就可以达到目的,为何还要救她?搬来海棠晓月的这些天,她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,可是居然与他相安无事。越与他相处得久,她就越觉得害怕。而他从未踏进过她的房间一步,偶尔还邀她一起散步,虽然每次她都拒绝,但他也不动怒,仿佛成了最有风度的绅士,彬彬有礼地和她保持着距离。
舒曼有些慌乱起来,不想再跟他说话,拿钥匙开了门就想进去,不料他一闪身也跟了进来。她顿时吓坏了,连忙把他拦在玄关处,脸色很难看:“你、你进来干什么?”
他斜靠在门边,诧异地扬了扬眉:“邻居串串门,不可以呀?”而她的样子分明流露出恐惧,更显出她的楚楚动人,他目光变得迷离,微笑着,伸手抚上她的脸,“你好像很怕我,我有这么可怕吗?”
她恼怒地拨开他的手。他也不生气,直直地盯着她,好像她脸上有什么值得深究的东西,他捉摸不透也想不明白,在门口狭隘的空间里连呼吸都变得缠绵起来:“你的这张脸,到底有什么好看的?”
“没什么好看的就别看!”她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,她不知道,最最寻常不过的一张脸,却是他心底最隐秘的牵挂。
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喜欢一个人?不是因为她的外表,也不是因为彼此间轰轰烈烈的故事,而是因为她就是她,今生今世,只因为是她!这份感情实在是卑微得可怜,他纵然有一百张嘴,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。他该如何让她明白,她就是他生命中早早就遇见的那个人?
仅仅是迟疑了一秒,他就缠绵地吻上来,她生气极了,使劲推他,可他像座山似的纹丝不动。她又踢又踹,他反而将她箍得更紧了,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,她哭起来,他吻到了她的泪水,这才猝然放手,怔怔地看着她,似乎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。
“浑蛋!”舒曼捂着脸顺着墙壁蹲了下去,哀哀地哭,“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,你不是人,你是禽兽,我到底哪里惹着你了,让你这么追着我不放,你是林然的什么人,你有什么资格……”
她哭着,骂着,忽然发觉旁边没了动静。抬头一看,门边已空无一人。他什么时候走的,她居然不知道。
晚上,隔壁传来钢琴声。叮咚悦耳,只是一个过门,她就听出来是那首《秋天奏鸣曲》。这是她第一次听他弹琴,如果没有猜错,应该用的是林然的琴。她震撼得无法言语,虽然曲子已经很熟悉,但是这种指法的演奏已经很陌生,除了林然,没有人可以弹出这首曲子最隐秘的暗语。就是她自己,哪怕模仿多年,也不曾弹得出。
舒曼曾经问过林然,该如何弹出这首曲子里面那种特别的情感,林然当时告诉她,用心体会就可以了。可是体会这么多年,曲子已烂熟于心,她还是无法准确地捕捉那种隐秘的情感。就像是一种异域空间的独特语言,以音符跳跃出来,轻易打动你的心,摄魂夺魄,就是无法捕捉。
晚上,她站到露台上透气。像是约好了似的,他也出来了,端着杯红酒。
两边的露台是并排的,仅隔了不过一米。他的半边脸都罩在阴影里,沉吟了一下,终于说:“如果冒犯到你,我很抱歉。”
她没有回应,转身回了屋。临睡前她给他发了个短信:“我明天请假一天,要回桐城拿病历。”因为哥哥舒隶给她做了检查后,要她把以前的病历拿过来,以制订进一步的治疗方案。杜长风既没同意,也没有不同意。他没回复。
早上舒曼被清脆的鸟鸣声吵醒。
有一只绿色的画眉栖在卧室外的露台上,唧唧喳喳,透过白色纱帘望过去,那鸟儿像是在清理自己的羽毛,大概是在梳妆吧。
于是舒曼也起了床,洗漱完,那只画眉还停在露台的围栏上。她走到露台上,冬日的早上寒风刺骨,她抱住双臂打了个寒噤。可是空气实在是清新,楼下的海棠树仿佛也凝结了薄薄的冰霜,枝丫僵硬,阳光照在树上,有些凛冽的反光。前几天下了场薄雪,虽然天晴了,但气温一直很低。
舒曼回屋穿好衣服出门。
又像是约好了似的,她开门,他亦开门。两人都有些发愣,她看他一眼,自顾去摁电梯下楼。因为还很早,电梯里就他们两个。局促的空间里,都很不自在。一前一后地走出电梯,他终于叫住她:“你等会儿,我去取车。”
她回头,诧异地看着他。
他拢了拢灰色的短大衣,从她身边走过,根本不看她,只冷冷地说了句:“我送你回桐城。”
她这才明白过来,连忙说:“不了,我坐火车过去,两个小时都不到,很方便的。”
他已经出了大堂,回头瞥她一眼,语气不无嘲讽:“你就这么害怕跟我在一起?”他微微眯起眼,冷笑,“我想你可能不大明白,如果我想收拾你,我有十几年的机会,大可不必等到现在。”
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肩头。背着光,让他看上去像尊凝满冰霜的雕像。
不知道为什么,面对他,她总有些胆怯,他说送她,她就真的站着不敢动了。她并不知道自己怕他什么。
因为时间尚早,他先带她到香港城喝早茶。香港城是离城餐饮娱乐业中出了名的高消费场所,无论是用餐还是用茶,都贵得吓人。一杯咖啡,就要两百多。偏偏生意火暴,食客川流不息。去迟了,还要在大厅等位置。杜长风显然是这里的常客,服务生认得他,毕恭毕敬地将他往楼上的包间引,舒曼跟在后面,不明白用个早餐还要这么讲究干什么。
可是接下来她发现,他何止讲究,简直是挑剔,粥要稠到什么样子,春卷不能放葱,甜酒不能太烫,银耳汤要少放些冰糖……待茶点都上齐,满满一桌,他递了个眼神给她,示意她开动,然后自顾埋头吃。
两人都闷头吃,谁都不说话。
舒曼吃得很少,一碗粥都没喝完,倒是尝了四个春卷。她从小喜欢吃春卷,林然也喜欢吃,以前两人经常在路边小摊上吃春卷,大酒楼里的反倒味道没有那么正宗。杜长风显然注意到了,结账时说:“要不要带几个在路上吃?”
她看他一下,摇头:“不了,这里的味道……”
她没说不好,但是他听出来了,反问她:“你吃过哪里的味道最好?”
她想了一下,说:“翠荷街,以前那里的巷子口有个小摊,卖的春卷很好吃,还有豆腐花,特别嫩。”
“翠荷街?”他蹙起了眉头。
她跟着他上了车,像是陷入了回忆:“我记得那个摆小摊的大叔做的春卷最特别了,放了芝麻,很香。我和姐姐经常放学了上那儿买春卷,不过很多年前那位大叔就死了,他老婆继续卖春卷,一家人就靠那谋生呢。”
他似乎在听,车速开得很慢:“现在呢,还在卖春卷吗?”
舒曼摇头:“早没有了,那家人都不在了,听说是死了还是怎么着,反正不在了,巷子口现在摆摊的不知道是谁。”
他的呼吸急促起来,不会这么巧吧?
舒曼继续说:“我记得那家人很好的,我长大后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春卷啦。人真是奇怪,老觉得失去的就是好的……其实我也知道别处的春卷不会差到哪儿去,唯一的不同是少了那种情怀,那个时候我好像不到十岁,姐姐比我大,真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。我们有一次把春卷买回家,要家里阿姨照着做,结果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儿……
“而卖春卷的那家人,虽然他们生活窘迫,日晒雨淋的,可是我记得他们一家人过得很开心很满足,那位大叔成天乐呵呵的,见着我就喊,‘囡囡,又馋了?’我一直记得那张苍老却善良的脸,还有那样的笑容。
“如果这辈子能再吃回那样的春卷,该有多好!
“只是不大可能了。
“唉……”
杜长风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渗出涔涔的冷汗。
他迟疑着,问:“那家人姓什么?”
舒曼歪着头,想了想:“好像姓叶吧,对,就是姓叶。”
多么残酷!虽然已经猜到结果,但最后被证实,他还是抑制不住地一阵刺痛,犹如一把旋转的尖刀,在他心上横竖切割起来。顷刻间他就呼吸不上来了,命运如此诡异,设下一个个圈套,他们注定被套在一起,谁都不能侥幸。
“系好安全带。”他踩足油门,仿佛挨了一记重拳,声音都是闷闷的,“上高速了。”
舒曼只觉人在飞,车窗外的风景呼啸而过,耳畔也是呼呼地响。她抑制不住胃一阵阵地往上翻,大喊:“慢点——”杜长风置若罔闻,把车当飞机开,脸上失了常态,眼眶亦是通红。他以为时隔这么多年,他可以很平静地面对一切,但是不能,那是他心底最隐秘的痛,无时无刻不纠缠于心的罪恶感让他根本没有办法自由呼吸,今生今世他都不得解脱。
“吱”的一声。车子突然在一个路口紧急刹车。
舒曼整个人往前冲,如果不是系了安全带,她就飞出去了。她惊魂未定,大口喘着气,但见杜长风将头埋在方向盘上,肩膀剧烈地颤抖。她吓坏了,摇了摇他:“你怎么了?是不是不舒服?”
他摇摇头,发出闷闷的声音:“没事。”
半晌,他才抬起头,却不让她看到他的脸,他径直打开车门下车,他靠在车头上跟她说:“对不起,我先抽根烟。”
在医院拿了病历,舒曼在小棠家借住了一宿。刚好她老公去新加坡公干了,家里就剩她和女儿。自从回离城教琴,两人已经没有在一起聚过,小棠索性打电话把葛雯也叫了过来,小棠亲自下厨,煮火锅给大家吃。葛雯一进门就让人眼前一亮,一身名牌,脸上的妆容也是魅惑得很。小棠对这个表妹一向不客气,没好气地说:“一天到晚搞得像个妖精似的,不知道在勾引谁。”
当时舒曼和小棠已经开吃了,葛雯嬉皮笑脸地蹭到桌边坐下,拿起碗筷就吃上了,还来了句:“反正不会勾引你老公。”
小棠笑着骂道:“死丫头,嘴巴也这么毒。”
舒曼打量葛雯那一身行头,也不客气:“说吧,你最近又傍上谁了,别告诉我你是花自己的钱。”说着抓起她的玉手,指着她的香奈儿镶钻腕表说,“就你这只表,够你两年的工资吧,你哪来这么多的钱?”
葛雯抽回手,吃个火锅也是仪态万方:“这个吗,有人愿意花钱,我为什么拒绝?又不是我找别人要的,你们干吗都跟审犯人似的,我又没杀人放火……”说着连连咂舌,完全不顾及淑女风度,呼噜噜地大口喝小棠炖的老鸭煲,“哇,太好喝了!刚才在餐厅我压根没吃饱,只顾做样子去了……”
“原来淑女都是装的。”舒曼笑道。
“那有什么办法,在风度翩翩的男士面前,不装淑女会被人笑的。”葛雯还振振有词。
小棠夹了块鸭腿到她碗里:“你就装吧,早晚饿死你!”
吃完饭,三人在沙发上聊天。舒曼收到手机短信,她有些诧异,竟是杜长风发来的:晚上有空出来吗?
她一时有些心慌意乱,没有回话。
过了一会儿,又是一个短信发过来:我在河边码头等你。
舒曼还是没有回话,但神色明显有些游离,小棠起了疑心:“是不是有人约你啊,晚上要出去吗?”葛雯最八卦,连忙凑过来:“谁,谁约你啊?”舒曼说道:“你以为都像你!我晚上没有出去的习惯。”
可是夜里躺在床上,舒曼怎么也睡不着。她在想,他该不会一直在码头等吧?晚上河边的风很大……最后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回了个短信给他:你回去吧,我已经睡了。发完短信,他也没有回,舒曼翻了个身,终于沉沉睡去。
清晨,舒曼在小棠家用完早餐就到墨河大桥散步,意外地遇见了正在兜风的叶冠语。她很奇怪,叶冠语怎么会出现在小棠家附近。而且葛雯刚好昨夜也在小棠家住,舒曼和她一起出门,发现葛雯见到叶冠语时的神情怪怪的,难道他们认识?葛雯似乎很回避叶冠语,打了个照面,急匆匆地驾车走了。对于叶冠语的出现,舒曼脑子里怎么也摆脱不了“奸商”的印象,所以脸色冷冷的,并不愿跟他搭讪。
叶冠语却热络得很,这次是他亲自驾的车,他从车窗内探出头,戴了副墨镜,冲舒曼笑道:“小曼,上车吧,我请你喝早茶。”
马上有行人侧目。
“上来吧,大家都看着呢。”他嘴角笑着,面容却很冷峻。
“拜托,别人看的是你这辆车,不是我!”舒曼没好气地说。
见她不肯上车,叶冠语摘下墨镜,下了车,随手关上车门,好脾气地跟她说:“那就让我陪你散散步吧。”
他个子很高,伟岸挺拔,舒曼站在他面前,刚过他肩膀,很有压迫感。舒曼不得不承认,他是个很有型的男人,如果不是眉宇间凝结的那股冷酷劲,他算得上仪表堂堂。只是他过于严厉甚至是阴冷的目光总让人联想到老鹰,每次他眯起眼睛注视某个人时,鹰一样锐利的目光无端令人生畏。
“叶总是个大忙人,我怎么好耽误你宝贵的时间呢。”舒曼婉言谢绝。
叶冠语似乎早已习惯她的冷漠:“今天是周末,我特意在这等你的,知道你回了桐城,想在这里碰碰运气。”
舒曼很受惊:“你是不是经常这样算计别人?”
“你是说我算计你吗?”
“难道不是吗?”
他露齿一笑:“小曼,我承认我是经常算计人,否则不会有今天,商场上你不算计别人,别人就要算计你,这是生存规则。不过你并不在我算计的范畴内,因为你不是我生意场上的目标……”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,她不是他生意场上的目标,却是他的爱情目标。
舒曼不想跟他纠缠,掉转头就走。他不紧不慢地跟过来,很快跟她并肩,故意刺激她:“听说你回离城工作了,跟家人住在一起吗?”
她白他一眼:“关你什么事,我又不是住你家里。”
“你当然可以住我家里,只要你愿意……”
“我不愿意!”
“什么事都不是这么绝对的,十七年前,我从这桥上跳下去的时候,认定自己必死无疑,也认定自己活不下去了,可是,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?”他看着舒曼说。
舒曼停住脚步,盯着他:“你……也跳下去过?”她指了指桥下。
“嗯,跳下去过啊。”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,好像跳下去是件很轻松随意的事情,“当时正是冬天,水冷得刺到骨头里去了,我现在关节很不好,一到冬天就痛,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,怎么,你也干过这事?”
舒曼没看他,反问他:“你为什么跳下去?”明知道他不会回答,她仍然这样问。谁知他只悠长地叹息了一声,道:“弟弟死了,母亲疯了,而我什么都做不了,没有了活着的勇气,当然就跳下去了。”说着他也趴在栏杆上往下看,低着头,看不到他脸上什么表情。
舒曼也趴着向下看,问他:“你是从第几个桥墩跳下去的?”
他想了想,很认真地回答:“第十七个,你呢?”
“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?”
“怕死啊,其实自杀的人比任何人都怕死,因为害怕,就来回地在桥上走来走去,数桥墩,数栏杆,你不是这样的吗?”
“我是第二十一个。”舒曼回答。她并没有说明是因为什么跳下去的,不说叶冠语也知道,除了林然,还能有谁让她放弃自己的生命?“听说前几天这桥上被捅死了一个人。”舒曼忽然想起这件事,报纸上看到的。
“哦,死了人。”叶冠语点点头,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,“真是个不幸的消息。”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惋惜。
舒曼就是看不惯他这德性,想绕开走,他却一把拽住她的胳膊:“上哪去?既然见了面,我请你喝早茶吧。”
“谢了,我已经吃过了。”舒曼甩开他的手。
“小曼,你对我有成见。”叶冠语打量着她说,“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,如果有冒犯的地方,还请见谅,我这人不大会奉承人。”
“叶先生太抬举我了,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,谈不上谁得罪谁。”舒曼冷着脸,根本不拿正眼看叶冠语,转身就走。叶冠语也没有叫住她,只在背后说了句:“看在林然的分上,你也不应该这么对我……”
她一愣,停住了脚步——
扭头怔怔地看着他:“你,你认识林然?”
他淡然一笑,依旧是很从容的样子:“何止认识,我们曾经是故交,怎么,杜长风没有跟你说吗?”
“他没有跟我提过,你真的认识林然?”舒曼恍恍惚惚地打量着叶冠语,目光哀戚,有点灵魂出窍了。一提到林然她就这样,叶冠语不由得有些灰心,别说他,就是杜长风,也别想轻易取代林然在她心中的位置。他神情变得凝重起来,邀请她:“找个地方聊聊吧,老站这里吹风,你会病的。”
这还有什么好说的,舒曼忙不迭就答应了。叶冠语更是暗自懊恼得不行,之前对她做了那么多,竟然抵不过他嘴里一句“林然”。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犯傻,十几年的痴恋,到底是为了什么,她心里根本没有任何容纳他人的空间。但他没有表现出来,他一直是个很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,而且他也绝不会放弃,否则就等于是将她拱手让给那个疯子。
叶冠语的车就停在河岸的花圃边,阳光下显得格外招摇,据说整个桐城仅此一辆,流线型的车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摆在路边盛气凌人不说,看那车牌就让人吐血,“1888”,真够他发的!如果是平常,舒曼打死也不会坐上去,但他是林然的故交啊,只要是跟林然有关的人和事,她都会想亲近,她乖乖地坐上车,一言不发。
桐城久负盛名的西子茶楼。
叶冠语并没有在大厅落座,而是将舒曼带到了自己的VIP包间,这是他长期包下来的,用来招待重要客人。举止优雅的服务生替他们端上热气腾腾的咖啡,又摆上精致的糕点和水果。“请慢用。”服务生露出训练有素的微笑,轻手轻脚退出房间,替他们带上门。
舒曼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上,也不在咖啡上,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叶冠语,等着他告诉她有关林然的事。叶冠语却不慌不忙地为她在咖啡里加糖,又将糕点端到她面前:“先吃点东西,我看你脸色发青,估计没吃早餐吧。”
“我不想吃,你快说:你跟林然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舒曼急不可耐。叶冠语笑了起来,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跷起腿,避重就轻:“也没什么好说的,我过去跟林然是朋友,还是很好的朋友,他去世的时候我正在法国,没有赶回来。”
“就这些?”舒曼很失望。
“你认为还有什么?”叶冠语目光闪烁,他其实是很偶然地说出林然的名字,并不想多谈,过去的事对他而言想都不能多想,那是心中不可磨灭的痛。舒曼却不甘心,说:“可我从来没听林然说起过你,从来没有。”
叶冠语反问:“你认识他多久?”
“十三年吧。”
“我八岁就认识他了。”
“……”
舒曼瞪大眼睛。
叶冠语直直地望着她:“很意外吧?林然,还有杜长风都不曾对你说起过我,对不对?还有你哥哥,都不会说!林家、你们舒家,我的名字就跟瘟疫似的,他们避都来不及,怎么可能会跟你说?我也不想说,小曼,真的不想说,过去的事跟你没有关系,你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,你不要逼我,不要让我回到过去的痛苦中去好吗?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什么可是的,我唯一可以给你肯定回答的是,我跟林然的确是好朋友,他是个好人,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好人,尽管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,我们……分开了,但这不影响我对他的评价,他去世后我很难过,真的很难过……”
叶冠语眉头蹙在一起,目光里竟似有奇异的哀伤:“这些年来,我也经常想起他,想起我们曾经有过的那段美好的日子,但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,每次想起都很痛苦,所以我克制自己不去想,也不愿谈。我要提醒你的是,离杜长风远点,不是我故意要说他坏话,他是个危险人物,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……他跟林然是兄弟,这个你知道吧?”
他如愿以偿地看到她的瞳孔在剧烈地收缩。
她嗫嚅着嘴唇:“兄……兄弟?”
“没错,杜长风是林家收养的养子,从小就被带到美国跟林然和林希兄弟俩一起长大,他跟林然的感情很深,非常非常的深,他认定林然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,是你害死林然的,所以他费尽心机地接近你,就是想……”
“……报仇。”舒曼自己说了出来。一张脸孔雪白雪白的,黑黝黝的大眼睛霎时涌出泪水,她浑身战栗,使劲地摇着头,“不是我害死林然的,我没有做错什么,为什么都怪在我的头上?我知道他是因为林然而来,但是我是真爱林然的,我没想要他死……”
“你是没有错,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呢?但是林家的人不这么认为,所以我才要你离他远点,我是林然的好朋友,无论是站在什么立场,我都不希望你受伤害。”他停了下来,观察她的反应。她的目光是虚的,望着空中某个不知名的点,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。过了好一会儿,她的魂魄像是回来了,目光再次落在了他的脸上,但仍是茫然的,仿佛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。
叶冠语咄咄逼人地迫使她的目光和他对视,他一字一顿地说,“我是林然的好朋友,虽然他已经去世,但我有责任替他照顾好你,本来我不想揭穿这层身份,看你执迷不悟的样子,真是很担心。而且你的病又这么重,不但得不到好的治疗,连个固定居所都没有,你说如果林然知道,他会有多难过……”
“可是,我的琴还在他那里。”
“琴?”
“是的,那架琴是林然留给我的……唯一的纪念,小区拆迁后被杜长风搬到了他的公寓,我去给林然国际钢琴学校当教师就是因为那架琴……”
“那好办,我去帮你要回来。”
“你?”舒曼表示怀疑。
“怎么,不相信我?”叶冠语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,所有的障碍就剩一架琴,当即拍板,“明天我就跟你一起去要琴,看他给不给!”
舒曼很混乱:“也不急的……”
叶冠语见她犹豫,连忙说:“琴不是他的,他没有理由霸着。何况是林然留下的,若不搬回那架琴,你如何对得起林然?”顿了顿,又说,“欺负一个弱女子,也太让人看不起了,明天不搬回那架琴,我就不姓叶!”
舒曼张张嘴,欲言又止。
叶冠语不容她有反思的机会:“不过你得答应我,搬回琴后,你要好好治病,再也不要拖了,可以吗?”这倒是他的真心话,说真心话就是不一样,情真意切的样子不由得让人动容,“我要你尽快地好起来,健健康康的,这比什么都好,明白吗?”
舒曼的智商其实并不低,但女人很奇怪,一旦遇到让自己变得心软的事情,智商就会降到最低,对于舒曼来说,林然就是她的死穴,也是她故作坚强的外表下最不堪一击的软肋。叶冠语的运气很好,无意中触到了她的软肋,她什么芥蒂都没有了,心想既是林然从小到大的朋友,还有什么不放心的。
“谢谢你……”她由衷地说。
叶冠语笑得格外舒心,从没这么舒心笑过,这也是真的。他没有想到,林然会成为他打开舒曼心结的一把钥匙,其实他一直就有这把“钥匙”,却到现在才用上,他觉得自己有时候也很笨的。那么下一步,就是那架琴!
但是晚上回到清水堂公馆,叶冠语没来由地情绪崩溃,把一桌饭菜都掀了,还打碎了一个青瓷花瓶,咆哮如雷的样子吓得身边的人胆战心惊,以为世界末日来临。他很少对下人发脾气,平日里即便不苟言笑,也还保持着不露声色的样子,就像戴了张面具,喜怒不溢于言表,谁也看不到他的心。然而他忽略了,纵然是把自己铸成了水火不侵的铜墙铁壁,不让人看到他的心,恰是因为他也有致命的死穴,他以为林然是舒曼的死穴,最后才发现自己的死穴也是林然。那些事,那些痛,从来就没有在他心里平复过,只不过他将这一切掩藏得很好,看似无风无浪的表面,其实是他内心极端的脆弱。
他觉得他在利用林然。时隔这么多年,已是天人相隔,他以为他和林然今生都不会再有交集。未曾想,他会因为一个女人而“算计”林然,林然活着时他都不曾算计过他,他死了,他倒把他从心底的坟墓里拖出来了。无耻!无耻啊!他大骂自己,情绪瞬间崩溃……
叶冠语把自己关进书房,一整晚都没出来。
窗外呼啸的寒风像是亡灵的哀号,逝去的无处可寻,不甘心,不甘心,活着时厌憎这人世,离开了才觉得是多么的不舍。他必是不舍的吧,听说他走得很匆忙,吞下他老婆的毒药后连句完整的遗言都没留下。他一定有很多的话要说,对他的女人,对他的家人,对他恨的人、爱的人、歉疚的人,一定都有话要留,可是天不遂人愿,死神没给他任何的机会表白自己。
从前,他可是个很喜欢表白、喜欢抒怀的人。
叶冠语一直记得那年秋天,他在桐城做工。他工作的地方是家装饰公司,也就是个草台班子,老板随便拉几个有手艺的人,哪里有活老板说一声,凑成一路人马去工地,纯粹是游击队作战。而且有活干才有工资,如果哪个月老板没揽到活,大家就一起喝西北风。没活干的时候,师傅们都挤住在个大工棚里,有时候是地下室,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老板过来要人,否则口粮都成问题。叶冠语刚到这家公司时,跟一个泥瓦师傅学砌墙,后来老板见他做事很细心也很负责,好像还懂点文化,就让他跟客户算造价。有一天,他正在工棚里给一个客户算造价,林然突然来找他,说是到伯伯家玩,顺路看看他。
“这是珍姨托我带给你的。”林然当时递给他一个大纸袋,里面是一件厚厚的毛衣。显然是母亲惦记着他怕他冷,赶出来的。
林然漂亮的小轿车就停在工棚外。
工友们围着小车指指点点,羡慕得不行。
林然差不多是连拖带拉的,把叶冠语拉上车一起去兜风。叶冠语本不想跟林然出去,两人无论是哪方面,差异都太大,他虽然很自卑心气却很高。但工棚里实在太吵,他想出去透透气,而且撇开自尊来说,他还是很欣赏林然的,至少不讨厌他。林然出生富贵之家,却没有纨绔子弟惯有的张狂和肤浅,他彬彬有礼,随和谦逊,年纪虽然比叶冠语小几岁,思想却很成熟,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见解,当然最重要的是,他很有才华。叶冠语欣赏有才华的人,才华可以让一个平庸的人光芒四射,如果这个人不平庸还拥有才华,那就不是光芒四射了,那是气度非凡。林然恰好就是此类人。
两人一起去爬山。那座山就是桐城著名的旅游景点暮云山。林然将车停在山脚下,步行上山。正是秋天,漫山遍野的红叶,置身其中,无论哪个角度,都能焚烧人的视线。林然一路上都在不停地说话,开始叶冠语也只是有一句答一句,并不多说,但是聊到兴头上他逐渐放开心胸,主动攀谈起来。两人一路说着话爬山,不到中午就爬到了半山腰,山上有座前尘寺,正是旅游旺季,香火旺盛。没想到林然会是个虔诚的佛教徒,见着菩萨就拜,又是点香,又是磕头,一跪一拜很像那么回事。“受我母亲的影响,我母亲信佛,她房间里摆满了菩萨。”林然说。
“菩萨真能管得了世间的俗事?”叶冠语表示怀疑。
“信仰嘛,跟有人信基督信天主一样,都是一种信仰。”林然笑着解释,扯着叶冠语到一边去抽签,“走,我们去抽个签,算个卦。”
“你还信这个?”叶冠语啼笑皆非。
抽完签,两人继续上山。林然亲密地搭住叶冠语的肩膀,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:“冠语,我有种直觉,我们会成为好朋友,最好最好的朋友!虽然你我生长的环境不一样,但是你很有气度,有思想,让我欣赏……说实话,我其实没什么朋友,家里除了弟弟,没有说得上话的人,我们跟父亲也没什么交流,母亲成天吃斋念佛,也不大管儿子们心里想什么,我总是觉得很孤独,而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同样的孤独,所以才会一见如故……”
叶冠语却说:“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,林然,很多事情是根深蒂固的,没法改变。”
“什么是根深蒂固的?”林然问。
“不好说,不说也罢。”叶冠语摇头,他知道心里放不下的是什么。林然却坚信两人可以建立友谊:“没事,无论你怎么想,反正我都会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,绝不会有什么恩怨,难得碰上一个说得上话的人,你别嫌我烦就是。”
说话间,两人已经接近了山顶,可是已经累得不行,山上风很大,天空也阴云密布,似乎有下雨的迹象。而山顶之下正好有个凉亭,林然问叶冠语:“要不我们不上去了吧,上面没有躲雨的地方呢。”
“既然来了,干吗不上去,我从不半途而废。”
“好,上去!”林然很高兴叶冠语有如此坚定的态度。其实他也想坚持上到山顶,因为那里有他特别的东西想跟叶冠语分享。
其实就是块石头。这块巨石占据了大半个山巅,没有路通上去,只在陡峭的绝壁上隐约露出一道相对光滑的小径,显然是胆大的人攀爬留下的痕迹,非常险峻,脚下就是悬崖万丈,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。所以很多游客只爬到下面的凉亭就止步,顶多对着山顶的巨石拍几张照,以示到此一游。山巅是桐城的最高点,居高临下,透过厚厚的云层隐约可以看到城市的建筑和烟囱,玉带似的墨河蜿蜒着将整个桐城围抱,墨河的对岸就是离城,暮云山就正对着离城的阳明山。跟暮云山以红叶闻名不一样的是,阳明山是以枫叶闻名,举目远眺,也是深深浅浅的红,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。
林然问叶冠语:“以前来过山顶吗?”
“没来过。”
“我来过,小时候爷爷带我来的。”
“我没有爷爷。”叶冠语如实说。
“是没见过吧,谁没有爷爷呢,没爷爷哪有父亲,没父亲哪有我们?”林然觉得好笑,靠着巨石长长地吐口气,“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,真舒服!冠语,以后我们要常来才是,这里绝对是思考的好地方。”
“你常来这儿思考?”
“是,我们都需要思考,人如果不思考,会过得很糊涂。”林然仰望着天空,像是自言自语,“在外人眼里,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很幸福,衣食无忧,什么都是应有尽有,可是我真正想要的,父母给不了我。从小到大我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,那些东西不是我要的,也不是我追求的,但我必须背负,必须朝着父母意愿的方向成长,他们希望我学医,继承家业,我到现在都还在抗争,真的!没错,我的钢琴弹得很好,也有一些成绩,但父母并不认为那是一辈子的事业,他们只是觉得我现在年轻,可以让我玩玩,他们根本不知道,我从未抱着玩的心态弹过琴,音乐不仅是我一辈子的事业,也是我一生的追求……”
“你现在已经很成功了。”
林然说:“没有,我没有觉得自己有多成功,你可能不知道,在海外华人是很受歧视的,即便你有钱你也算成功,但很难真正融入西方的社会,更融入不了西方的文化。这就是我奋斗的方向!我不仅要融入西方的文化,更要让西方认识和尊重我们东方的文化,我们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明呢,岂能让洋鬼子小看!所以我才回国,更深入地学习东方文化,而音乐是没有国界的,会是最好的沟通桥梁,我想将来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举办我们中国的专场音乐会,我要让那些西方人见识我们中华璀璨的文明和辉煌的艺术成就……我向往那一刻的掌声,非常地向往……”
心里有莫名的暖流淌过。
叶冠语看着林然,忽然就明白他身上的光芒来源于何处了,正是来源于他的心,来源于他不同凡响的思想和抱负,他淡然面对生活,却郑重地对待人生,他的淡漠恰恰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坚持,这对于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林然来说更加难能可贵。叶冠语欣赏这种坚持,因为他身上有着同样的坚持,原以为两人隔着高山大海般的距离,却不想在人生的态度上竟如此相似,他按住他的肩膀说:“你会实现你的理想的。”
“你这么认为吗?”
“当然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,两只手握在了一起,紧紧地握在了一起。恰在那时,厚厚的云层中突然透出几线金色的光亮来,正好照在山巅的巨石上,加之山顶云雾缭绕,宛若置身仙境。那奇异的光亮自天空投射在了两个年轻人身上,仿佛是上苍对他们睁开了眼睛,人生变幻莫测,是特别的眷顾,还是蓄意的阴谋,上天通常保持缄默。命运从来不会让你提前看到底牌。叶冠语后来回忆起那一幕,认定是某种预兆,他和林然的宿命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的。